1

  天结宫,室外训练场。

  水花——轰隆的水声片刻未曾停息。高挂的烈日照射细小的水滴,形成无数道小彩虹。

  「……嗯,这边也没人吗。」

  自陡峭悬崖流泄而下,气势雄伟的瀑布。

  在重现浮游大陆所有环境的训练场中,由于气温凉爽便于活动的缘故,这里便成了候补生们自我训练时喜欢前来的少数环境之一。

  「这种状况下,更要保持平常心训练……换成平时,我早就这么破口大骂了。」

  嘴边叼著香菸,尤美黛教官站在悬崖上眺望空无一人的瀑布。

  这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穿着一件毫无折痕的蓝色套装并搭配鲜红色的领带。身为指导员的她,身上还携带著一条九节漆黑长鞭。

  「……每个人都关在房间里待命吗。」

  开始巡视室外训练场各处,已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沙漠环境、草原环境……每个地方都不见候补生的踪影。

  「…………」

  她翻开一本厚厚的名册,里面记载著所有候补生的名字。在靠近最末页,发现该名字被涂成灰色的某候补生时,她停下手边翻阅的动作。

  「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自秽歌之庭生还,其代价便是失去沁力而带有魔笛吗。乍听之下还真叫人难以置信。」

  一连串的对话播放出来时,许多候补生正在室外训练场进行训练中。

  若是发生在人数较少的时段,也许会有不同的反应吧……无论如何,其结果便是传出谣言,声称榭尔提斯使用过的武器也带有魔笛。于是从昨晚到今天早晨,陆陆续续有不少候补生涌入塔内的净化中心。

  包括现在也是如此。

  他训练时所使用的环境,也被怀疑留有魔笛。这个谣言甚至惊动了负责管理护士的护法院,据说正准备派出巫女见习生统一净化整个环境。

  「————看您的表情,似乎认为这场混乱会持续好一阵子吧。」

  「你说呢?」

  听见瀑布互响之外的另一个声音,尤美黛教官苦笑地回答。

  转过头去,眼前是一名熟悉的护士候补生。有著一头留长的黑发,容貌儒雅的男子。腰部及大腿的固定带上分别放有大型手枪,职业为双鎗士。

  「今天可没有安排训练哦,纳许。」

  「这是自我训练。特别是像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看见我汗流浃背的模样。」

  其谈吐柔和,目光中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纳许·G·恩多芬——在多达千人的候补生中,被视为笃定可晋升为正护士的男人。最基本的战斗力自然不用说,这名青年还具备了优秀的洞察力、思考力及更胜于他人的上进心。

  ……全身几乎都是汗水。

  ……莫非一直都在私下进行刻苦的自我训练吗。

  「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部队长在挥洒汗水,我们自然要奉陪了。」

  回答的人并不是他。

  轰隆的瀑布正下方,另一个入口处走进四名候补生——其中的一人,手中捧有附加了沁力的竖琴的女性候补生这么开口。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过去遭黄金袭击而负伤,当挑选前往统政厅的护卫部队时,又在最终考核里败给莫妮卡部队的这群人。

  ……这就是他们的优点了。

  藉由不为人知的痛苦修练,不断支撑著那永无止境的上进心。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若要跳得比别人高,就必须努力让自己蹲得更低。

  「挑在这种时期,而且还是骚动最盛的时候训练?」

  尤美黛藏起脸上给予候补生的赞赏笑容,特意换上一副平时的教官表情。

  「关于你们的同事,那个候补生——他的事情,你们不可能没听说吧?我看是不是也到塔内二十二层去接受一下净化比较好?」

  「该怎么说。总之,我们的行动完全出自于我们的判断。如此而已。」

  「你们所谓的判断是?」

  教官正面对上部队长的视线。数秒……数十秒……最后,对方率先移开了目光。

  「大概就和教官您所想的一样。」

  「哦?」

  纳许耸耸肩膀,做了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以一名候补生来说,这样的态度可说是相当狂妄,但如今看了却反倒令人倍感舒坦。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很好奇,他所属的部队究竟状况如何。那位部队长……记得是叫莫妮卡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看也好不了吧。整支部队随时可能从内部瓦解崩溃。」

  「这也难怪了。在本次的事件当中,他们可以说身处在风暴的中心位置。同伴之一被怀疑是幽幻种,换成任何人都无法冷静下来。」

  「不,反倒是其他的因素——」

  「其他因素?」

  尤美黛将菸蒂放入携带式菸灰缸,取出另一根香菸叼在嘴里。但她并未立刻点菸,却是倾听瀑布的声音好一阵子。

  「……这个问题,男人不会懂的。」

  2

  天结宫十七层。

  一走出电梯,通道两旁直到尽头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单人房。毕竟,几乎所有的候补生都住在这里的宿舍。仅这个楼层,据说就收容了将近一百人。

  「真是的,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叩……叩……

  尽管口中抱怨著,男子却刻意放低声音。十七层是女性候补生的专用空间,若男性候补生被发现在此出没,将会立刻被带走加以盘问。

  「简直麻烦死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过来呢?」

  充满知性的声音。过了通道转角,见到熟悉的同事站在眼前,威尔立刻露出满脸的不悦。

  「早安。上午的训练中止,居然还这么早起呢。」

  「…………」

  「啊,等一下!为什么掉头就走?你不是也因为关心莫妮卡才过来的吗?」

  体格娇小的少女伸手拉住对方的仪礼服背部。她身上穿著一件研究人员用的白衣,头戴一顶遮住眼睛部位的巨大机械帽。

  「有你一个人就很够了吧。」

  威尔同样轻声回答。话虽如此,他早有预感,对方也会过来这里。据说华宫和部队长在创立部队前就已经认识。如今自己的部队长状况不佳,两人所采取的行动似乎都是一致的。

  「然后?怎么样了?」

  「说穿了,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在门前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啧!」

  若能当面交谈或许会有所改善,但对方锁上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无计可施了。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惊讶归惊讶,她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不,正如我昨天所提到的,对于莫妮卡来说,榭尔提斯不单单只是队友而已。过去崇拜的炼护士……三年前坠入秽歌之庭而殉职的他还活著,全身却失去了沁力,带有同等于幽幻种的魔笛。」

  「从条件上来看,我不也是第一次听到吗?」

  「不,我的意思是————」

  刚要说出口的华宫,又把话吞了回去。

  对莫妮卡而言,「三年前的他」大概是初恋的对象。不同于陌生人的事情,将自己熟人的**听在耳里,心理上的负担完全不同。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就如我昨天向莫妮卡坦承的那样。当初与玛哈交手时,我亲眼目睹他用魔笛中和了玛哈的沁力。如此一来,我便确定他和三年前下落不明的炼护士是同一人,而榭尔提斯本人也承认了。」

  「怎么不早讲……也对啦,这种事情叫人怎么开口。」

  威尔抓抓头,一副很难释怀的表情。

  「不过啊,其他队友都知道,唯独自己却被蒙在鼓里,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啊?」

  「是的。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昨天全盘托出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挨一巴掌的觉悟了。」

  ……不,若是莫妮卡有这种力气,倒还不用担心。

  昨天的她就彷佛失了魂,无论问什么都只是含糊地回答…………就像一具毫无感情的人偶。

  「问你个问题行吗?」

  「真是稀奇,你居然会徵求我的同意。什么事?」

  「那家伙的魔笛,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尔抓起仪礼服的衣角问道。

  「你、我,还有其他候补生都跟那家伙一起训练了好几个月。要是他的魔笛跟幽幻种一样,我们早就被感染,全部死光光了吧。」

  「看法因人而异。有可能存在漫长的潜伏期,但是我个人比较主张单纯的无害论。事实上,高层在两年前似乎也做出同样的判断。」

  未发现对人体的影响。但由于无法得出确切实证,所以也不能就这么摆在巫女身旁。最后,于是决定将其放逐到居住区。

  「……他的魔笛究竟为何。其绝对的真相,或许就连榭尔提斯自己也不清楚吧。」

  「懒得去想了。」

  威尔抱起双手,身体斜斜地倚靠墙壁。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队长不在,讨论什么都没用啊。」

  「是的,没有错。不过……」

  华宫来到威尔身旁。

  抬起头,直直望向他那依旧不悦的表情。

  「在莫妮卡能够自我调适之前,可以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吗?」

  ﹡

  ……华宫的声音,其实一直都听在耳里。

  ……包括敲门和按门铃的声音,也一直持续了好久。

  「莫妮卡,莫妮卡你在吗?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但我做不到。

  身体……不,整颗心都毫无反应。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蹲坐在床上缩起身子。

  …………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我还是巫女见习生的时候,有个令我崇拜的护士少年。仅仅如此而已。』

  崇拜的那个炼护士活著,又恰巧在同一个部队里。而自己居然就在当事人面前将这段内心话吐露出来。

  ……不,这并不重要。

  ……他还活著。这本身便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自秽歌之庭生还,其代价为失去沁力而带有等同于幽幻种的魔笛。那又如何?能够因此保住性命,已经相当划算了。况且大家都是同一个部队的队友,今后再一起研究如何找回沁力就行了。

  ……没错。若只是这样,还可以接受。

  一开始固然很惊讶,但绝不会像其他候补生那样,因为害怕魔笛而将他排除在部队之外。

  可是——

  下一刻,我却听见了不该知道的真相。

  『优米成为守护浮游大陆的巫女,保护你不受幽幻种侵害。而你也成为优米的千年狮,保护她的安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约定吧。』

  没有模糊的空间。我的双腿失去力气,不知不觉中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优米?」

  是她?偏偏是我的后辈,那个女孩?

  和他……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既然你和雷奥队长认识,莫非你的目标也是成为千年狮?』

  『……算是吧。』

  『有什么想成为千年狮的明确理由吗?非当上千年狮不可的理由。』

  『我和巫女约定过,答应一定要保护她。』

  第一次和他组队前往浮游岛时,因迫降的缘故和雷奥队长分开,在会合之前的那一夜所交谈的对话内容。

  原以为那只是他的一种努力目标,所以当时并未起疑。

  但我错了。

  那个时候,榭尔提斯是认真的。

  「…………为什么……偏偏会这样呢。」

  三年前崇拜的已死之人还活著,但却有个女孩从以前就和他有著亲密关系。而那个女孩……居然是和自己那么要好的后辈。

  和我相比,她与榭尔提斯的关系显得更长久更深厚。

  就连净化魔笛的方法,只能停留在巫女见习生阶段的我,必然也完全比不上已经成为巫女的优米。

  『你真的很替优米著想呢。或许有其他人也对你很重要,但唯独对她,是特别与众不同的。』

  声音的主人不知是谁,但似乎对这一切相当了解。

  甚至华宫也早就知道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一事。

  ……如果优米——

  如果当初在我表明自己的心意时,优米能够说出她与榭尔提斯之间的关系,我或许就不至于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吧。

  ……或者是榭尔提斯——

  在我透露三年前崇拜某个炼护士之后,榭尔提斯能够承认自己就是本人,我或许就不必透过这种方式得知真相了。

  「…………我真差劲。」

  优米和榭尔提斯,他们都没做错。单方面喜欢他的人是我。而当这个希望破灭时,我却又试图将责任归咎在别人身上。

  「不对……不是这样的…………可是……我……!」

  口中都是泪水的味道。

  视野中充满泪色,喉咙抽搐无法出声。

  我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得知真相罢了。

  无论是榭尔提斯、优米或是华宫都好。

  希望他们能当面向我说清楚。我……即便有人透露榭尔提斯曾经坠入秽歌之庭,我也不会去告诉其他人。不仅如此,我还能帮忙一起想办法,设法找回他所失去的沁力。

  假如他们当初对我坦白的话……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告知……我应该都能一笑带过才对。

  「…………我……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到头来,我只是在嫉妒优米。

  她是世界上仅有五人的巫女之一。像我这么一个平凡的候补生,根本就找不出任何可以胜过优米的地方。

  「…………拜托,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什么也不愿去想。希望就此忘掉昨天所听到的一切。

  伴随愈来愈微弱的低喃,整个人倒在床上,就这样准备闭上双眼时————

  『那个……莫妮卡前辈……现在方便和您谈谈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透过念话传递而来。

  ﹡

  叩——叩——

  冰冷坚硬的通道传来鞋声。这个楼层的地板及墙壁,都刻满了沁力的刻印仪礼。据说幽幻种只仅仅通过此处,便会遭受微弱的伤害。

  天结宫一百九十九层。除了巫女的楼层与净化室外,放眼整座天结宫内部,也少有整个楼层施加如此严密的抗魔笛措施。

  『榭尔提斯,你还好吧?』

  「嗯……是啊。」

  坐在**的床铺上,榭尔提斯茫然地点头。

  ——是沁理局管辖的楼层吗。

  相较于统率护士的护法院,沁理局则是负责巫女见习生的养成及研究沁力的机关。在楼层里施加刻印仪礼,其初衷并非针对魔笛,而是巫女见习生修行下的产物。

  ……过去数百、数千名巫女见习生留下汗水和泪水见证的这个楼层。

  ……优米和莫妮卡,巫女见习生时代也曾在这里修行过。

  「真是意外。」

  『什么事?』

  「老实说,我还以为待遇会更差一些。」

  天花板仅有嵌入式的照明,墙壁上不见窗户或者窗帘。唯一可称得上居家用品的,或许只有目前坐著的这张折叠式床铺。

  「……像这个样子,应该算很好了吧。」

  依目前的情况,就算被关在不为人知的地下室里也不足为奇。

  『这很难说呢。例如没有提供家具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被你的魔笛污染吧。』

  「这我两年前就习惯了。」

  『真是无奈的习惯。对了,你的脚呢?』

  「……老样子。」

  肿胀成紫色的左大腿。由于害怕被魔笛污染,连医师也不敢上前来治疗,最后是服下止痛药才舒缓了疼痛。不过当药效一过,伴随而来的恐怕将是拷问般的剧痛吧。

  『身体一动,毒素就会透过血液流向全身。劝你在消肿之前不要乱动比较好。挑在这种时候被软禁,反倒是一种幸运吧。』

  「…………」

  没错,这也是个让身体休息的好机会。但另一方面,异篇卿的威胁仍未解除,空白不知何时会出现在优米和春蕾那里。

  「那个人,你觉得可以信任吗?」

  『名叫尼丝卡西亚的炼护士?关于帮你传话给优米一事,我想应该是毫无指望。你最好当作大家都未接获空白即将来袭的警告。』

  机械水晶笃定地回答。

  丝毫不顾这种随时会被录下对话的处境。

  『拘捕我们的那支部队,一开始就已经下定论了。由于天结宫里有人身怀巫女也无法净化的魔笛,因此大家自然会害怕对巫女或冰结镜界造成影响。既然如此,这一次就必须将其逐出天结宫…………这次的拘捕可想成是第一阶段。当然,这是指最坏的情况下。』

  「……不,我想你说得很对。」

  他摸摸腰部的小袋子,叹了一口气。

  里面的双剑剑柄和员章都被没收,当作参考证物。没有武器,也失去在天结宫的通讯手段。在这种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唯一的希望只有——

  「想不到你居然没被他们收走。」

  为保险起见,榭尔提斯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不,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人不是说过,把可能遭魔笛污染的物品尽量集中在一处吗?理由是到处乱放的话会徒增净化时的困扰。至于没收双剑,只是怕你会动用武器罢了。』

  「所谓集中在一处,是放在我这边吗?」

  『就是说啊…………唉,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竟然会被当成脏东西看待。这是多大的打击,简直快欲哭无泪了。』

  「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机械水晶如今有心情说笑,或许是认为事态还有好转的机会吧。光是这样,对自己就是很大的鼓舞了。

  『唉——不知道巫女大人会不会突然现身,然后放我们出来呢。』

  机械水晶未说出优米的名字,或许是担心对话会遭到窃听吧。

  ……就算会,也是需要一段时间。

  ……事到如今,有人愿意过来就心满意足了。

  目前寄望的对象有优米、春蕾或梅玫儿。只要有一位了解异篇卿威胁的巫女前来,自己就能将空白(伊格尼德)前来袭击一事传递出去。

  「不,这样或许还不够吧。」

  受雷奥不在的影响,春蕾不知会变得如何。梅玫儿光是要控制塔内的混乱就分身乏术。唯一有可能前来的优米,倘若真的来到这个地方,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艾莉亚和优特她们应该立刻就会被释放,至于雷奥——」

  『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雷奥暂时先寄望于搜救队的行动……我反倒比较在意另一件事。』

  机械水晶的语气显得有些吞吐。

  『就是莫妮卡他们。更进一步来说,是所有的护士。』

  「————」

  『优米或雷奥他们固然需要操心,但也必须顾虑到那些知道你身怀魔笛的人。毕竟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目前对你究竟保持著何种态度呢?』

  「不知道……大概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吧。」

  顶著空洞的眼神,他茫然望著没有一丝污垢的墙壁。

  「……都被华宫说中了吗。」

  『关于你身上的魔笛,我不会告诉莫妮卡。』

  『只不过,我觉得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到那个时候,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要亲口告诉她真相。』

  ……莫妮卡和威尔两人,最起码应该由我亲口告诉他们才是。

  ……无论到时会出现何种反应,总比事后补救要来得好。

  「莫妮卡想必非常生气吧。」

  『应该是既愤怒又不知所措。一半是身为部队长,另一半则是身为崇拜三年前那个炼护士的巫女见习生。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是吗……」

  事态恶化至这种地步,如今的部队很有可能就此解散。将来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和莫妮卡他们组队了吧。

  「得向她道歉才行。」

  『就是阻碍。围绕在你身边的人,一切都是阻碍。我想将他们全数清理乾净。』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空白(伊格尼德)的算计中。包括自己、天结宫和整个浮游大陆,都深深陷进了异篇卿的计谋。

  「————」

  榭尔提斯向床铺打了一拳,藉此压抑内心的激动。

  ……之后一定有机会可以逆转局势的。

  届时若身体未能康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闭个眼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叫我起来。」

  『好的。这是你目前最恰当的选择了。』

  注意不去压到肿胀的左脚,榭尔提斯小心翼翼地躺上床铺,然后轻轻闭上双眼。

  3

  『那个……莫妮卡前辈……现在方便和您谈谈吗?』

  ——发不出声音。

  部分是由于喉咙痉挛,声音变得尖锐不堪,但更多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而哽咽喉头。

  ……如果假装睡著的话——

  ……至少今天晚上,我会觉得比较轻松自在吧。

  如今没有余力去关心这位后辈了。自己的无心之言或许会让那孩子受伤。心中另一个清醒的自己这么告诫著。

  然而——

  「太好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不知不觉中,嘴唇竟然自己动了。

  「…………」

  『…………』

  彼此都怯于先开口。过度的紧张令意识模糊,莫妮卡透过衣服紧紧握住自己的上臂。

  『……今天……我一直很想向前辈道歉…………』

  后辈透过念话传来的声音,语气中带著未曾有过的紧张。

  明明是对方的身分较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孩子一旦卸下巫女这个身分,就会恢复身为一名少女的本色。

  ……无论旁人怎么看待。

  ……那必定这孩子最为「真实」的一面吧。

  『原本我应该亲自到前辈那里才对……可是这边有人在监视我……整个人困在房间里无法离开。』

  不予理会这些前言——

  「你所要谈的,就是天结宫的那个广播吗?」

  『……是……是的。』

  莫妮卡从床上撑起身体,在昏暗的房间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你都知道吗?」

  『咦?』

  「我队上的榭尔提斯,他坠入秽歌之庭后带有魔笛一事。身为巫女,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都知道。』

  「……但我却不知道。」

  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著。伸手想握住床铺边缘的床单,却完全使不出力气。

  「首先,我要替威尔和华宫他们问个问题。他的魔笛……那个……对于塔内来说是安全的吗?是否有任何危害?」

  『危害……应该不至于。在两年前的密集检查当中,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之处。该怎么说才好?榭尔提斯的身上带有魔笛,但又不像魔笛。尽管会排斥沁力,不过和幽幻种的魔笛又不一样。』

  「——是吗。」

  太好了。唯独这点,自己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对于深知幽幻种威胁的人们来说,始终很难去相信魔笛无害的说法。但截至目前为止,自己的确未受到任何类似的影响。

  倘若他的魔笛会对人体造成影响,身为部队长的自己就无法坐视不管,同时也必须建议威尔和华宫前往医务室接受检查。

  不过,反过来说——

  「我…………我自己也很清楚天结宫的状况,并不要求你们一定要对外公开榭尔提斯身上的魔笛。但是……既然确定魔笛不会造成危害,最起码该向我这个队友说一声才是。」

  自己或许能够帮上忙。

  凭藉有限的资讯和人脉,协助他净化魔笛。甚至于……面对当前这种未能预料的事态,自己也能够做好保护他的准备。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的!』

  优米近似悲痛地叫道。

  『只下过……我担心告诉一个人之后,就会忍不住继续向其他人透露。这样一来,塔内高层也不会坐视不理。就因为害怕发生这种事……未能及时告诉前辈,我觉得非常抱歉,但这种状况下实在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你们持续隐瞒的结果,不就导致了现在这种状况吗?」

  除了少数人,榭尔提斯的过去和魔笛并不为大众所知。

  未向任何人透露的保守作法,尽管为天结宫带来短暂的稳定,但也导致了现在无人能够收拾的结果。

  『这个……』

  「这一次,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一点。」

  ……………………

  ………………好不甘心。

  并非生气,也不是悲伤。而是深深的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

  痉挛的喉咙使声音扭曲。

  不知不觉中,嘴里充满了泪水的苦涩味道。

  『前辈——』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榭尔提斯都要瞒著我!这么重要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知道的不是吗!」

  自己不愿以这种方式得知。

  而是希望在目前这种为时已晚的状况发生前,能够知道这一切。

  「居然会是透过这种方式……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就能站出来保护他!或许……也能够帮助你们。」

  『可是前辈,我也——』

  「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我说自己喜欢榭尔提斯的时候…………如果肯告诉我,你从很久以前就和榭尔提斯在一起的话————————!」

  声音超越嘶吼,化为悲鸣。

  「我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

  头好痛。说得太过激动,缺氧的脑部什么也无法思考。莫妮卡再度躺回床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面对我最疼爱的后辈……我居然将一切都发泄在她身上…………

  「……你回去吧。」

  莫妮卡将脸塞进枕头,轻声对沉默的后辈这么说道。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了。』

  念话中断,房间再度归于平静。

  「……呼…………哈…………呼…………」

  好痛苦。身体曲成弓字,无论怎么深呼吸都不见好转的迹象。

  「……呼……呼…………」

  她将枕头按在胸前抱著。静悄悄的寂静空间里,唯独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我……到底在做什么?明明不打算和她吵架。那孩子是担心我,才会特地找我说话的。

  但我却单方面发牢骚,并拒绝了她。

  「……我……真笨。」

  紧咬的下唇几乎快渗出血来。闭上红肿的双眼————

  ……但愿当我醒来时,这一切都是梦。

  ……回到那个与优米一样要好,而他也仍在部队里的日子。

  怀著这般虚幻的愿望,莫妮卡的意识深深沉入梦境的底部。

  ﹡

  沉睡的世界。

  透过装有抗压玻璃的窗户,所见的世界是一片漆黑。平时不断闪动的夜空星辰,唯独今天也躲藏在夜色之下。

  ……好不可思议的夜晚。

  ……就好像整片天空都睡著了。

  「这么宁静的夜晚……」

  将手放在带有夜晚冷意的窗框上,优米茫然地眺望塔外的世界。

  ——这么安静的天空下,天结宫却陷入了未曾有过的混乱和冲突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榭尔提斯都要瞒著我!』

  「……难怪前辈会那么生气。」

  自己绝不是恶意隐瞒。

  正如对方所说,榭尔提斯的魔笛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所知道。因此自己才严格挑选能够信任的人,并一直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准备告知。

  …………不。

  ……不对。他的魔笛不过只是一个开端。

  『如果肯告诉我,你和榭尔提斯是青梅竹马,你从很久以前就和榭尔提斯在一起的话——!』

  我和她之间的真正裂痕,必定就在这里了。

  「……前辈会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莫妮卡前辈竟对榭尔提斯抱持著那样的感情。在初次听到前,自己完完全全没有朝这个方面去想过。

  ……我在害怕。因为前辈对我来说是那么地重要……

  ……所以迟迟无法抱著大吵一架的觉悟当场向她透露。

  即便刚才终于下定决心透过念话交谈,但最终也只是以火上加油的结局收场。

  「——不,不能这样!没有时间垂头丧气了。」

  她用双手拍打脸颊。

  「现在必须去帮忙梅玫儿,然后替春蕾加油打气才行!在大家这么艰难的时候,巫女绝不能消沉下去。况且,榭尔提斯他现在也——」

  「你不必担心他哦。」

  ……这声音是?

  来自于窗边的自己,正后方的位置。

  「是谁!」

  已经熄灯的昏暗客厅中央,伫立著一个漆黑的人影。

  「哦,吓到你了吗?话说回来,我好像忘记敲门就进来了。」

  一名以黑色帽子盖住眼部的高挑儒雅男子。

  身穿带有金钮扣的漆黑西装及漆黑的皮鞋。相较于和黑夜同化的这身打扮,男子的声音有种通透的美感。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是那时候的声音。

  一股隆冬冰雪般的冷意瞬间冲上背部。绝对忘不掉。这便是将榭尔提斯的对话泄漏至天结宫的元凶,他的声音。

  「……你就是空白(伊格尼德)?」

  「是的。『好久不见』了。」

  黑色帽子底下,一张朱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状。

  「我原本不打算过来的。奈何心血来潮,突然想要看看你。」

  「…………」

  面对站在原地不动的异篇卿,优米默默地向后退去。

  ——他到底是什么人?

  熟悉三年前连自己或雷奥都不了解的真相,能轻松地操控米克瓦的绯眼,而且……还像现在这样突破了天结宫的警备。

  诡异至极的程度,就彷佛在作一场恶梦。

  「我所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想法都写在脸上啰。你的心中一定在想,这家伙到底是谁。」

  咚……咚……异篇卿伸出手指,规律地敲击桌子的边缘。尽管明白对方的动作毫无特殊意义,优米还是不禁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突破塔内的警备,就像饭后的茶点时间一样轻松。对我而言是『理所当然』哦。你不这么认为吗?」

  「……为何要问我?」

  「优米。」

  原先保持不动的人影,往这边走近一步。

  「你还认不出我吗?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别过来!」

  面对准备踏出第二步的空白(伊格尼德),优米下意识大叫。

  ……再继续靠近,对方一旦动手就来不及反应了。

  ……我必须自己保护好我自己。

  「我警告你,再靠近的话……」

  「会怎么样?」

  「我会以沁力术式迎击。别以为我们巫女只会使用沁力结界!」

  在巫女见习生时代,自己曾学过几个勉强可用于自保的术式。当然,以现状来说应该派不上用场。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一种策略。

  「其实你不用这么害怕。」

  异篇卿的唇间,吐出嘲笑般的气息。

  「我今天只是来见你一面哦。见见你这个仅次于榭尔提斯,令我喜爱却又憎恨的人。因为我已经决定,要捉弄你直到最后一刻。」

  「……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完全没有印象吗?没有关系,最后我会告诉你的。我和你之间的缘分,你将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弯下腰,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个瞬间,帽子底下的淡色金发微微飘动————就在优米这么思考时,空白(伊格尼德)早已从房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啊!」

  确认对方的气息消失,优米顿时全身一松,膝盖触地。

  「……他……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未曾听过,也未曾见过。

  但那声音,以及站立时的模样……却令自己有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怎么回事?那个异篇卿很不对劲。并非可怕或诡异,而是带著一种与自己绝对无法相容的异物感。

  ——而且,为何选在这时候来到塔里?

  ——完全猜不透他为了什么目的而入侵。

  「…………榭尔提斯。」

  恐惧。无比的恐惧。

  对于千年狮的空缺,自己第一次感到这么不安。

  「……拜托你…………快点到我的身边来。」

  优米轻声这么念著,整个人同时倒在床上。

  隔天。

  巫女春蕾不见一事被人发现,天结宫陷入更加严重的混乱。

  消失的巫女。其空荡荡的房间里——

  只留下春蕾亲笔书写,记载著某个位置的便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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