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悟跟和奏见了个面。
虽然有些迷茫应该约在哪里比较好，但最后一悟选择了街上的居酒屋。
一悟在订好的单间里，等待着和奏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晚了几分钟之后，和奏来到了居酒屋。
「抱歉啊，下班了还把你叫过来」
「啊，没事的」
恐怕，和奏自己也多少知道今晚是要聊些什么东西了。
虽然是刚下班，但和奏并没有穿着制服。
而是好好地换上了自己的私服，发型跟妆容也都有所打理过。
一定是急急忙忙地为了要来见一悟而做好了准备。
窥见了这些幕后故事，一悟感觉心里很是不好受。
「……那个」
可是，也还是要说出口才行。
要向和奏传达出自己的答案。
「和奏小姐……虽然前些天才跟你说过要不以后也去约会啥的，所以现在就反悔可能有些不太好……挺抱歉的，但不好意思，我已经得出答案了」
然后，一悟朝着和奏深深地低下了头，明晰地告知了事实。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和奏小姐你的心意」
「…………」
一悟抬起了头。
跟和奏好好地正面相对。
坐在对面的和奏——刚才还满脸微笑，泛着红晕的她，脸上的热度在一点点地消退。
她低下了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一悟伤害了她。
一悟意识到，是自己亲手摧毁了这个喜欢自己、对自己特别以待、如此优秀的人心中那纯真美好的感情。
好痛苦。
好像把时间重新拨回到这之前。
事已至此，一悟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和脸面，内心满是悔恨。
可是，不能再回头了。
不能再止步不前了。
选择了某人，这也就意味着，没有选择某人。
发展成这样的结果，既伤害对方，同时也伤害自己。
这是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事情。
而和奏应该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现在，有一个我无法舍弃、无法放任不管的、非常重要的人在。所以，我不能跟和奏小姐你成为恋人」
一悟非常坦诚地宣告了死刑。
「……好的，我知道了」
和奏仅此一言，没有再说一句话。
因为她很清楚，一悟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店长……非常感谢你能这么认真地去考虑，也非常感谢你能亲口拒绝我」
和奏反而向一悟道谢。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决绝，那么的凛冽，处处透露着对一悟的尊敬之情。
「老实说，我其实，也隐隐约约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诶……」
「毕竟，她需要你。而店长你也需要她。前些天跟星神同学聊的时候，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是……琉奈她辞职之前吗？」
「嗯。她在辞职之前来找过我一次。她为了要保护你，而来我这里拼命地给你求情，甚至当场给我跪下来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子居然做到了这份上」
「…………」
「她说她以后都不会再跟你见面了，所以希望我能彻底忘掉你们之间的事情。店长你跟她之间的羁绊还真是有够深厚的呢，当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言尽于此，和奏释怀地笑了。
一悟看不出她的笑容是在故作坚强还是在顾虑自己。
虽然看不出来，但她的这种气量还是让一悟深感美丽。
真的是……事已至此，一悟再次对于如此具有魅力的人，居然对自己抱有好意这件事情而深感自豪……与此同时，抱歉的心情依旧非常强烈。
「那个，虽然现在说这话有点丢人」
「嗯」
「其实，店长你是我的初恋之人」
和奏又一次羞红了脸，这样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通透。
「是你让我第一次体验到了这种对一个男人抱有如此明确的好意的感觉。真的非常感谢你给了我这种感觉……抱歉啊，最后还说这种这么沉重的话」
「没有的，和奏小姐你能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一悟也逐一接受了她的所有话语。
「所以……我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诶？」
和奏清了清嗓子，说道。
「其实，前不久，从本部那里来了让我晋升为店长的offer」
「店长晋升……」
「嗯。由于是一个从来没有开过店的地方，所以公司也说可以给我考虑的时间。我本来是打算以“还想继续积攒经验”为由拒绝掉的……但实际上，我的动机并不单纯，我拒绝只是因为想要待在店长你身边而已」
有些害羞地说完之后，和奏抬起了头。
「但是，现在也算是找到机会去接受了。作为人生的重新出发也算是个好机会」
「……和奏小姐」
听着和奏下定决心的发言，一悟再次低下了头。
「恭喜你……嗯，这是晋升呢，而且是荣升」
「嗯，店长，谢谢你」
和奏脸上洋溢着微笑，过了一会儿之后。
「虽然没什么太大关联，但是，在我离开这家店之后，还请店长你不要太过在意，或者把我忘掉也是一种选择」
和奏这样说道。
「然后，请店长你一定要幸福。虽说挡在你面前的障碍和不得不跨越的门槛应该还有很多，但至少，我希望店长你能幸福」
「……嗯，和奏小姐，你也一定要——」
“一定要找到更好的人”“一定要成就美丽的恋情”
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说这种这么轻浮的话真的好吗。
所以，一悟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心里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应该说的话只有那一句。
和昨晚跟朔良在梦里相见时一样。
一悟深感，自己身边的女性，都是那么的出色。
「和奏小姐，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仅此一言，赠予和奏。
「嗯」
和奏的脸上浮现出了晴朗的笑容，回应了一悟。
※
「……哈」
离开居酒屋，跟一悟分手之后。
和奏一个人走了一会儿，在寒空之下呼出了一口热气。
因为是约在居酒屋里见面，想着会不会喝酒啥的，所以今天并没有开车过来，而是乘坐公共交通来的。
结果，别说喝酒了，就连饭都没吃上。徒劳无功空余恨。
「……都是无用功呢」
被一悟在私底下喊出来，自己高兴得不得了。
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做好头发，选好衣服。虽然有些紧张和不安，但与之相比，期待更胜一筹。
然后，自己失恋了。
心里好像开了个洞。
面向一悟的那些好意。
和一悟共同度过的记忆。
曾经那么喜欢的脸庞、表情、动作、神情……
对于一悟的一切，自己已经喜欢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步。
以及，自己曾经描绘过的，那如梦如幻般的幸福未来。
想和一悟做那样的事情。
想和一悟去那样的地方。
想和一悟共同度过幸福的时光。
所有感情和思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全然消散。仅剩心中那巨大的空虚。
（……到头来，也没能跟店长一起去喝过酒呢……）
不过，这也没办法。
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而不得。
自己初次品味到的，名为恋爱的残酷感情，最后残存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好像有点懂那些……以后都不想谈恋爱了的人的心情了）
在这之前未曾有过共鸣……或着说是本就没有什么实感的话语，现在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自觉多少有些滑稽的和奏笑了。
「……找小令安慰一下我吧」
和奏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给细江拨去了电话。
刚才在居酒屋里什么都没有吃。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借酒消愁也是一种选择。
如果是细江的话应该会非常乐意奉陪。
而且也有能当做下酒菜的故事了。
“喂”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细江一如既往的明朗声音。
「啊，小令」
“和奏奏啊？怎么了，这个点儿打电话给我”
「那个，就是，给你汇报一下……」
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明明只是将那几个字给说出口而已，却感觉窒息一般的郁闷。
「我……」
“……和奏奏？”
细江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几分担心。
嘴唇在颤抖，眼角在发热，察觉到的时候，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我……被店长甩了」
明明，还有更加好听一点的说法。
为什么要用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词汇，说出对自己伤害最大的话语呢。
为什么会有种发自内心的悲痛呢。
明明在他面前能表现得那么坚强。
明明能去给他跟别人的恋情加油。
不懂。
不明白。
只是，此情名为爱恋。
和奏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小令……我被甩了」
“……和奏奏，你现在在哪”
和奏夹杂着呜咽的声音，得到了电话那边的好朋友温柔的回应。
“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嗯」
两人就约在现在这个地方。
细江让和奏等在这里，自己马上过来。
和奏真的有个好朋友。
这时，和奏突然间从路边的橱窗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感情倾泻而出，表情已经哭得一塌糊涂，果然非常的羞耻。
但是，看着自己收拾整齐的发型，看着自己身上的漂亮衣服，和奏想起了自己跟深爱之人共同度过时那颗兴奋不已的心。
「……好像，也不全是白费力气呢」
和奏七绪喜欢上钉山一悟这件事情，并不是无用功。
和奏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
「……哈」
——而另一边。
离开居酒屋，跟和奏分手之后，一悟没有走向自己停在投币式停车场里的车，而是在寒空之下踱步。
跟和奏的决断，对自己的伤害比想象中还要大。
但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伤害他人，也让自己伤痕累累。
想到这一点，一悟更加觉得，必须要向前迈进才行。
还没有结束。
不能在这里结束。
一悟平静了下来，回到了车上，操作着手机。
点开LINE，望着跟琉奈的聊天记录。
前几天，在最后跟琉奈分手之后，虽然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复。
自己出于担心而发过去的那些话语，就连已读都没有标上，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那里。
虽然一悟自己也不知道是被无视了还是被单删了，但恐怕打电话过去也不会有人接吧。
「……好吧」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和最开始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当时的自己迷茫、烦恼、只知道绕远路。
决定了该做的事情，一悟眼神锐利地望向了前方。
※
——第二天早上。
女高中生走出了公寓。
身穿姬须原女子高中校服的少女表情茫然地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
她住的那个地方早上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经过。
在朝雾朦胧中，在斑驳阳光里，只有鸟儿低语般的鸣叫声回响在小路上。
琉奈无精打采地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
「…………」
阴翳的表情。
失去光彩的双眼。
仿佛被夺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剩下。
如同人偶一般失去了所有感情的她，只是沉默地、如同履行义务一般活着，度过灰暗的每一天。
「……琉奈」
——一悟呼喊着她的名字。
听到一悟的声音，琉奈惊讶地睁开了双眼，抬起了头。
面前是许久未见的一悟。
「……」
琉奈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是，直到刚才为止都宛若心死一般的她，那些消失的感情又回来了。
一悟向着她走近。
琉奈下意识地想从一悟身边逃跑。
可是在这之前，一悟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一悟现在的表情和眼神，是琉奈从来没有见过的。
也许是被一悟给吓到了，琉奈一动不动的。
「我……」
「琉奈，你没事吧？」
面对一悟依旧态度规矩的询问，琉奈难掩动摇。
像这样地进行正常的对话，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也许琉奈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去面对一悟。
一悟望着不知所措的琉奈，表达出了自己的决心。
将手放到琉奈那僵硬的肩膀上，脸轻轻贴近。
——一悟亲了亲琉奈的脸颊。
「……诶」
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琉奈，一悟有些羞耻地说道。
「……抱歉，我想不到其他表达出自己决心的方法了」
所以，一如过去琉奈按捺不住自己对一悟的感情时所采取的行动那样。
现在，轮到一悟亲琉奈了。
……而之所以亲的是脸颊，是因为一丝理性尚存。
面对一悟的行动和选择，琉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大概是到现在也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吧。
也许一悟的这个吻更加加深了她的混乱。
——因为一悟的这种行动、这种行为，都象征着那些不可能发生的、本应已经被自己所舍弃了的幸福。
「为什么……你跟，和奏小姐……」
「我昨晚已经跟和奏小姐谈过了」
一悟没有说得太过具体。
但即便如此，琉奈也还是知道一悟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决断。
「为什么……和奏小姐她明明……那么喜欢你，她明明那么的优秀……」
「是啊。但是，我选择了你」
「……不行的」
琉奈现在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噙着眼泪，扭曲了表情，拼命地编织着话语。
「阿悟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而已。光是凭着这个和我在一起的话，你是不会幸福……」
「这跟朔良没有关系」
一悟没有退缩。
「确实，我在你身上追寻过朔良的身影。这点我承认。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现在，我的眼里只有你」
「…………」
「……不过话虽如此，我大概也没办法把朔良给完全忘掉」
一悟苦笑着。
一悟很清楚自己是在说些非常丢人的话。
但是，这既是事实，也是自己爱着琉奈的其中一个伟大理由。
必须要承认才行。
承认了之后，必须要去接受才行。
「我通过你看见了朔良的亡灵。我知道，这对于你跟朔良而言都是非常残酷的事情。所以，包含着对朔良赎罪的心情在内，我的答案就是，选择你」
「……这样，真的可以吗？」
琉奈还是半信半疑的。
也是啊。
琉奈已经放弃了一切。
已经不再去直视自己梦想中的那些幸福故事了。
而一悟回到了失去所有希望的琉奈的面前。
也许琉奈还没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
「和我在一起，只会给阿悟你添麻烦而已……」
「五年」
所以，一悟向琉奈表达出自己选择了她所应该背负的责任、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以及自己究竟做好了怎么样的心理准备。
「等到琉奈你二十岁成年……等到你长大成人，我会一直等着你。这样的话就不会有社会上的问题了。唯独这五年里，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以大人跟孩子那样的关系相处。就是……定下终身那样的感觉」
「…………」
「我知道的，对你而言五年也许很长。在这五年里，我们的约定也有可能会成为剥夺你一切自由意志的东西。你希望我们之间作为恋人去尽情体验的那些事情，也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们之间所期望的那种关系，本来就不是可以马上达成的，与此相对，在你等待着的这五年里，我也会做好准备，去和刚刚长大成人的你共同生活。这就是，我的觉悟」
一悟把手放在了自己胸前，真诚地、务实地、向琉奈这样宣告。
「我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有多么沉重。但是，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我希望，你也能选择我」
「……阿悟」
冷静地考虑到社会性常识的同时，一悟也还是决心要跟琉奈共同生活、共同度过，这就是一悟竭尽全力给出的答案。
知晓了一悟的心意，琉奈——
接受了一悟的心意，琉奈——
「……对不起，对不起，阿悟」
琉奈双眼通红，哭了出来。
一悟知道，此刻她心中是何种感情。
「在……真的好害怕」
没错，是害怕。
琉奈跟一悟，在此刻终于真正地相互面对了。
不是某一方单方面的给予，也不是相互躲闪，而是彼此直视对方的存在。
面对一悟向自己表达的强烈爱意，琉奈不知应该作何回答，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害怕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琉奈也知道了自己迄今为止对一悟所做的事情究竟是有多么的残酷。
想要他看着自己，想让他喜欢上自己，想让他转向自己，想让他选择自己。
单方面地向一悟倾泻爱意，然后单方面地将一切都全部扼杀。
无视了一悟对自己的感情。
前些天在一悟家里听到那些社会性制裁之后，自己感受到了恐惧。
知晓了自己的不成熟给一悟带来的负担之后，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对不起」
琉奈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悟为了支撑住她而抱住了她。
「没办法的。毕竟你还是个孩子，直到你长大成人为止，我都想陪在你身边和你共同度过。而这一切，都要从你自己承认自己的这种身份开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成长」
一悟再次亲吻着琉奈的脸颊。
「虽然现在已经到极限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决心」
在朦胧朝雾的包裹下，在令人窒息的静寂里。
一悟以竭尽全力的温柔拥抱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琉奈。
——而终于。
怀里的琉奈终于不再颤抖，也不再呜咽了。
「阿悟……这样真的可以吗？」
琉奈把脸埋进了一悟的胸膛。
「为了我这种人，你……」
「我想过了」
一悟说着，温柔地望向了自己怀里的琉奈。
「你为了下定决心要跟我做个了断，究竟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思考，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能做出决断……我无从知晓。也许无法和你所经历的痛苦相匹敌，但我能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和你一样认真思考过的答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琉奈不再问了。
不安也好，恐惧也罢，此刻尽数化作云烟。
在一悟强烈的心意面前，也许琉奈也终于下定了真正意义上的决心。
「……嗯，谢谢你」
然后，琉奈离开了一悟温暖的胸膛。
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
被眼泪润湿的瞳孔，哭得红肿的眼睛。泛着红晕的脸颊。
虽然琉奈的脸让一悟看着心痛，但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了笑容。
「阿悟，请你听听我的回答」
「……嗯」
「阿悟」
向着一悟刚才的宣言，琉奈回答道。
「那就拜托你，让我……让我成为你的恋人吧」
标志着两人故事开端的这句话。
现在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现在已经不再是提问，而是回答。
而这句话，就已经意味着全部。
两人只是微笑着。对视着。
像是能共同分享悲伤喜悦一般，紧紧相拥。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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